卢恒一整日亦是休息不好,心事重重。
他听闻郑玉珠醒了,过去时正见她垂着头倚靠在床畔缝着衣裳。
她鬓发微散,眉宇间带出几分愁绪脆弱来。
也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,郑玉珠的针线活极好,明明是一件不知多少人穿过的蓑衣,边角破损,经由她一晚挑灯,连边角破损处都细细包上了素罗缎。
一件蓑衣,都能在她手下改头换面,焕然一新。
自己那日丢在此处的破旧蓑衣被人如此对待,叫卢恒忍不住啼笑皆非。
郑玉珠幼时其实并不是如今这幅柔顺和气的性子。
幼时的郑玉珠是个跋扈,喜欢争夺旁人目光的姑娘,性子并不和善。
卢恒记得她刚来永川侯府时的模样,郑玉珠比卢锦薇大不了几岁,那时候她常与锦薇掐架起来,每回掐架总闹得满府鸡犬不宁。
饶是卢恒也没想到,几年没见她,郑玉珠改变这般大。
这一路以来,郑玉珠常耍着心眼,卢恒也并未戳破。
他知晓的,她不过是苦难遭的太多,被迫成长起来罢了。
说来,自己本来便亏欠她。
卢恒眸光在她面上掠过几番,才跨步迈入。
他径直坐往床边,倒是未曾避讳。
她这晕厥之症是胎中带来的病症,约莫都是体弱气血亏虚导致的,那些年郑夫人没少替她寻郎中瞧治,只是所有郎中都说此病除了静养别无他法。
后来郑玉珠年岁渐渐大了,自己将身子调养好了许多,这病症才发作少了。
——只是这次,叫她一时急火攻心,竟又引得旧疾。
“此事交给下人来就好,你才醒来,需要静养。”
郑玉珠静默着将手中最后一针绣完,这才微微低头用齿咬断线头。
她抬起头来,露出一个虚弱的笑:“早知晓给你补个衣裳就叫你这般不自在,我也不会做了。你放心,给你缝衣的事儿,谁也不晓得,要是问起......你只说是素琴做的便是。”
约莫男子自有的尊严,卢恒微微蹙起眉:“不过是为我缝件衣裳罢了,你是担忧乐氏?她只是有些小气性,心肠是不坏的。”
郑玉珠听了心中含恨,面上却不显露半分,只将手中的蓑衣递给他:“瞧瞧我这绣活儿可是比以往精进不少?”
卢恒仔细打量着蓑衣,眼中柔和下来,慢慢一笑:“正好,一寸不差。”
郑玉珠没再多说什么,“我便知晓,如今纵使是天上下刀子,你也要赶过去。索性我也就不拦着你了,免得到时候我反倒是成了罪人。”
她这番话,卢恒并未反驳,只得颔首:“那我先行一步,等过几日路况好走马车了,再叫那几个护送你下去。”
语罢他状似随意,又加了一句:“你该宽心息心,该好生修养身子。”
郑玉珠像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,轻嗯了声。
便起身送他走。
卢恒按着她的肩头,“你身子弱,无须送我,我自己去便可。”
朱子几个护卫早早备好了马等在廊下,卢恒披上蓑衣便带着扈从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郑玉珠先前没起来,听到马蹄声,没忍住又爬了起来,她伫立在廊下看着卢恒,直到雨幕中那个身影再看不见,她才慢悠悠回了房。
素琴见她面上一副落寞模样,忍不住劝道:“娘子既然不想侯爷走,便想法子再留留他便是,您就该再说身子不适,倒要看看再侯爷心里,到底是您重要还是.......”
郑玉珠听了这话,幽幽瞧素琴一眼,面色却是难看的紧。“当我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?自己被乐氏丫鬟打了,如今倒是胆大包天挑唆起我来了。”
素琴一听,吓得双膝发软,“娘子,娘子您这话可是冤枉奴婢了!给奴婢再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娘子,奴婢只是心中不忿罢了!那少夫人,凭什么连个她身边的婢子都敢朝着娘子耍威风......真当自己是什么皇亲贵胄不成?您也不是没听夫人说,那位贵主本就是个养女,当年还听说又得罪了太后,若非如此,怎回那些年灰溜溜留在封地连朝廷都不敢回......”
素琴想起那日脸上挨的那一巴掌,只觉得过去了小半月仍隐隐作痛,她暗自切齿,却又忍不住朝郑玉珠解释:“奴婢便再是卑贱也是娘子的贴身婢子,也是郑家的家奴,那贱婢竟是出言辱骂郑家,奴婢也实在是忍不住!不想她如此粗鲁竟直接动手.......您就是心肠太软和,那日叫奴婢说您就应该直接捅破到夫人那里,夫人如此疼爱您必然会替您做主的!”
郑玉珠不紧不慢抬眸看素琴一眼,她生有一双灵动妙目,双眉柳叶一般纤细弯折,眸光总是清傲温柔,连声音也是柔弱的:“表哥方才叫我宽心息心,你道这是何意?”
素琴连忙摇摇头,侯爷儒雅,说的话也深奥难懂。
连娘子都听不明白,她哪里能明白?
郑玉珠娴雅一笑,声音却忽地变得尖利起来